“大幻影”是让雷诺阿的天才时刻。在电影里你看到摄影机的运动、场景的转换令影片成为一个时间与空间的连续体，由此呈现出一个尽管没有强烈的剧情，却依然生动鲜活的故事。比如圣诞晚会上听说法军收复失地的消息后，原本画着妆戴着假发穿着女式长裙正在表演节目的法军战俘们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纷纷扯下假发高声齐唱“马赛曲”，台下的战俘也一并起立，狂欢的节日气氛陡然被庄重激昂的歌声取代；从略微仰拍的视角拍摄身着女装的法军军官，经过摄影机的摇移，你看到台下军官们起立时脸上的喜悦和骄傲，接着，是德军士兵脸上的无奈神情......外部的反差与内在的矛盾与冲突，被极为精确地传达出来。作为一位“天才”的场面调度者，导演通过战争的侧面呈现出一幅战争风情画，一次宏大叙事下的精微的人物群像展现。

“大幻影”里面画外音的使用令人瞩目，也为人津津乐道。如同写作中的“冰山法则”，画外音就是属于电影的非常含蓄又极为传神的表意方法。听见从营房外传来德军的操练声，你立刻知道这是一群非常年轻的士兵，暗示着战争已经到了德军不得不使用少年兵的时刻；挖隧道逃跑时窗外传来的噪音，以及出门刺探情况的军官回来却发现“警报器”已掉落在地——画外音给一个简单的场景增添很多戏剧性意味；还有在妇人的房子外传来行军的口令声，等等。

如果说现代电影在创作手法上有所分野，那么可能是是一个关乎使电影艺术更向文学靠拢还是向戏剧靠拢的问题，好莱坞选择了后者，用栩栩如生的画面、戏剧化的情节以及引人入胜的奇观场景塑造电影美学。而雷诺阿显然选择了前者——他用视听呈现与场面调度使人物形象与故事结构紧紧缠绕，通过克制却不乏张力的电影“书写”，使一部电影成为如同文学小说一般丰富的表意系统。

我感觉“大幻影”更像是一个棱镜，能在不同的历史时空和语境中反射出不同的光芒。有人称“大幻影”是一部创作于二战前夕，为记叙一战而作的“挽歌”。事实上，它的意义不止于描绘了战争的荒诞，同时它也暗示着欧洲贵族社会的衰落，等级秩序正在激变的世界中逐步瓦解。看到法德军官之间惺惺相惜，你会感受到导演正试图回眸，不仅向欧洲历史深处回望，也在向人的内心世界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