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洪流所拥有的，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每个个体面对这种力量时，都会显得极其渺小，只能被裹挟其中，随波沉浮，在迷茫中前行。《知否》中的齐衡是剧中为数不多的“成长型”的角色，从一出场鲜衣怒马带来春天的小公爷，到授官后中正犀利直谏不讳的小齐大人，齐衡作为封建礼制社会下无忧无虑的高门子弟，一夕间被裹挟进权力斗争，经历了理想和信念的颠覆，终而告别少年时代。如何演绎好人物被命运无形之手推动前行的转变和差异，无疑对演绎者来说是巨大的考验。 朱一龙先生成功演绎了这一角色，他把小公爷经历的剧痛，一刀刀剖析开呈现在观众面前。他在谈及对人物的理解时说，“其实没有刻意去营造他有多悲情，我们就感觉他是一个大时代环境下的人物、是一个一直在被命运推着走的人物，他有更多的无奈和唏嘘在里面”。【齐衡的成长是从告别爱情开始】 ——这不怪他。纵然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是有苦衷的，他想办做事总就没有做成过。 齐衡作为符合时代语境下的人物，在为爱抗争中他已经做到了“极致”。他已经做得很好了，面对郡主的不允婚，他能做的只有绝食；面对不为被执行家法，他能做的只有跪求母亲；面对县主逼婚、父亲被困，他能做的只有以死相抗；面对邕王妃咄咄逼人拿明兰一家性命要挟，他连死都不能，他能做的只有妥协。他想要有突破，想要挣脱命运，但是道义传统和原生家庭不允许他这么去做，正如逼婚场景中，邕王妃轻描淡写地点破，“齐元若，你别无他路可走”。齐衡的失败，不在于他的无所作为，而是他太想有所作为。他孤掷一注，想明媒正娶明兰，踩了门第观念的底线，想拒婚县主，踩了皇权风向的底线，他在仅有虚名、最无能为力的少年时代，遇到了想守护一生的最美好的东西，他还没有成长为雄鹰，就想去搏击风浪。在被前朝风云裹挟的命运面前，个人的意愿和挣扎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说。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小公爷的好犹如青瓷白玉，虽然剔透无瑕，却格外脆弱易碎。那个曾带来春天的少年，终究还是破碎了。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 ——因为清醒，所以痛苦，因为明白，所以惨淡，希望尽头总有绝望。 目睹不为死状，齐衡惊恐失措，巨大的悲伤令其直接呕吐昏厥；父亲被困，母亲晕倒，齐衡在长廊中踉跄难支，“其苦不堪说，其痛难言停”，他似哭似笑，略显癫狂。然而此时的他还有一股绝然的心气，打算以死抗争，走廊戏的高光时刻远远不是齐衡命运的最低谷，恰恰相反，刚刚才拉开了帷幕。可悲的是，命运对人的折磨不会因人的痛苦而戛然而止，它只会一而再再而三，直到磨平人的全部斗志和棱角。与县主成婚后，齐家经历了宫廷政变，邕王一家被杀，郡主装疯求生，齐国公府不得不低调度日。待到科举高中再次求娶明兰时，齐衡已经从霁月风光人人称羡的小公爷变成了政治上边缘化、立场微妙的二婚鳏夫，命运的残忍可见一斑。即使这样，厄运依旧没有放过齐衡，他仍然晚了一步，错失明兰，永远失去了他的“六妹妹”。于是他一病不起，甚至耽误了授官。 经历过巨变和打击的人是什么样子，看齐衡就知道了。 不得不说，齐衡在答应父母重新议亲时的眼神，惊艳到了我。我不知道这是出于生活中的积累，还是演员的天赋，齐衡的神态完美再现了遭受巨变的人特有的僵直。仔细看，齐衡在说话的时候，眼睛很少眨动，视线基本也保持在一个定点上，少有变化。这个细节，真的令人触动。经历巨变后的齐衡，气质完全改变了，前后判若两人。这里不得不佩服朱一龙先生的演技，他有一种天赋，能把戏剧化、脸谱化的人物演得真实可信，仿佛在生活中亲见一样。同样是乘坐马车，小公爷时期的齐衡，眉目舒展，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左顾右盼，怡然自得，嘴角总有骄矜自得的意味；而小齐大人时期的齐衡，眉心总是微微紧簇，视线往下看的时候比较多，总是若有心事，全身肌肉时时刻刻是用力的，永远下意识处于戒备和紧张中，这不是脱离生活能够演得出来的。作为推动剧情发展的功能性配角，齐衡在全剧70多集的戏份，加起来仅约2小时，其人物形象、表演细节丰富若此，不可谓不珍贵，不可谓不用心。朱一龙总说自己不是天赋型的演员，但这种栩栩如生的演绎能力却如此惊才绝艳。最让我觉得感动的是，齐衡在成长过程中经历的脱胎换骨的痛苦，朱一龙先生不是用呐喊和痛苦表演出来的，而是通过角色自身形象的变化，用显而易见的前后气质改变，平平淡淡不加修饰地呈现给观众，如此默默无声，只有真正经历过生活的人，才能察觉其中巨大的撕裂般的疼痛。 【只有在破碎之中，人才能认识自己】——在我们与命运的博弈中，我们的得到与失去，是此消彼长的，你失去的，生命会以另一种形式补偿给你。 被命运敲碎的齐衡，还剩下什么？ 朱一龙先生评说，“小公爷其实是一个特别正的一个人”，可以说，齐衡在命运接二连三的磨砺中，依然留下了“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的君子品格。 所有珍贵的东西都犹如美玉，需经过时间的摔打，磨去表面的光鲜，磨去包裹的石皮，才会显出深藏于内的纯净无瑕。经历了坎坷的齐衡有过迷茫，有过失落，但他没有颓废，他带着被人非议的伤疤站上了朝堂，成为“臣言已行，臣死何憾”的谏院谏议大夫小齐大人。三清真人前，他不求富贵荣华、官运亨通，只求国泰民安，山河稳固。他的一身正气，诤诤而言，是他仅剩的文人风骨，是他“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志向与信念，也是他“余心之所向，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初心与坚守。 看朱一龙先生饰演的齐衡，看到别人在苦难面前如何去发现自己，“仿佛自己也能找到通向光明的路途，即使找不到路途，也知道，这世界不是一个人在面对着黑暗，也就不再那么孤独与畏惧了”。 【那些无法原谅的终将在时光中和解】 ——宋冬野在《安河桥》中唱道：“我知道，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太多遗憾，所以你好，再见”。 纵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明兰玲珑心窍、韬光养晦，嫁给了已有外室和庶出子女的顾二叔，小公爷孤注一掷、激烈抗争，续弦了长于京城之外的继室申大娘子，那些不为人知的爱恨难消、死去活来，在岁月的风尘中，皆化作无声叹息。 齐衡曾经每天都在后悔，后悔当初没有求娶明兰，后悔“该直言跟她说清楚的时候没有说清楚，该为她一往无前的时候，也没有动”。 他的无法放下，是为明兰的“不幸福”而愧疚，是与“言而无信”的自己较劲，某种层面上，也是一种弥足珍贵的天真与不可多得的善良。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很多坎坷，一时无法跨越，然而，同样也会有很多弯道，等待着你去超越。那些振振有词的“早知当初”，不过是失败者的解嘲、懦弱者的安慰，不过是一付安慰剂，让受了伤的心不那么疼罢了。 逝者如斯，只有当齐衡明白即使时光倒流，他还是会选择同样的人生之路，还是会做出同样的无可奈何的选择，当他明白即使他更努力一点，他和明兰也会终因不同而无法走到一起的时候，他才会释然，才会明白有些事情是无可改变，也是无法改变的。 所幸，齐衡没有被命运压垮。他尚保有宛若赤子的“本真”，尚有全心全意为他考虑的双亲，还有善解人意温柔贤淑的娘子申氏陪伴左右，命运到底在荆棘丛生的隙缝里，为他留下了希望的微光，那些所有成长中的不可言说的疼痛，最终都被时间和温柔所治愈。齐衡终于还是放下了。 释然后，命运回馈了它的补偿，齐衡又笑了，他明白了“他会别有天地”。他一笑，春天仿佛又回来了，只是带来春天的少年不再那么张扬，不再那么恣意。 我的小齐大人，在成长的尽头，最终与命运和解了。—写于2019年6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