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野蛮的老爷爷

——看《卓越的邓迪先生》

《卓越的邓迪先生》（The Very Excellent Mr.Dundee，2020）是著名的电影系列《鳄鱼邓迪》的延伸。看起来，《卓越的邓迪先生》讲的是《鳄鱼邓迪》电影幕后的延续——男主角的老年生活——他已经八十多岁了。在故事内核上，它们其实是一致的。它们讲述的都是在后殖民时代，一个野蛮人——乡巴佬——如何在城市文明中生活，以此表现城市文明的讽刺。它用文明来掩盖野蛮，用自夸的进步来掩饰内心的狂虐。

第一部《鳄鱼邓迪》电影在1986年上映，至今在澳大利亚仍然是票房最高的“澳大利亚”电影——好莱坞电影除外。扮演男主角的保罗·霍根因此成了澳大利亚的标志性演员。2018年出了一个以“鳄鱼邓迪”为主题的广告，宣传澳大利亚旅游。还有很多光荣业绩，在《卓越的邓迪先生》（The Very Excellent Mr. Dundee）中都提到了。

在80年代的两部《鳄鱼邓迪》中，邓迪是澳大利亚的一个农场主，一个乡巴佬，和澳大利亚的土著一起，生活在丛林和荒野中，擅长野外生存。他去了美国纽约和洛杉矶，由于不熟悉“城市文明”而闹了很多笑话。实际上，城市也是一种丛林，为了限制居民的野蛮，制定了很多所谓的“文明准则”。之外还有很多不成文的“城市规则”，用来满足某些人的自我优越感。 他身穿鳄鱼皮，随身带刀的形象，让他成了一位经典的乡巴佬。有些事情，让乡巴佬邓迪显得格格不入。不过，至少有一点是共同的：生存技能。城市里，有抢劫，凶杀，盗窃，斗殴，以及各种欺骗和扭曲——甚至比原始社会更加丰富。乡巴佬邓迪在对付歹徒方面，倒是做得挺好。

在《卓越的邓迪先生》中，主角不再是“鳄鱼邓迪”，而是扮演者自己，保罗·霍根，一个富有而清闲的老爷爷。他不再是之前的乡巴佬，不过，他又成了另一种“乡巴佬”——与互联网媒体生活格格不入的“乡巴佬”。新的文明标准制定者，不仅仅是中产阶级，而是统一思想的媒体形象。

让我们不要用“政治正确”这个词，改用“公共性正确”吧。“公共性正确”所要求的的统一思想是：充分地避免歧视，充分营造同情心，充分营造正面积极形象，充分地机械化表达……之所以加上很多“充分”，是因为稍有不慎，就可能被骂。——（有依据的）咒骂是文明人充分表达“正义感”的充分方式，和那些野蛮人相比具有充分的优越性。

当然，该片是喜剧，那些讽刺请不要当真。生活中想怎样还怎样就是了，人们当然不会因为有人讽刺就改变作风。 在《卓越的邓迪先生》中，保罗·霍根不幸地做了很多看起来不符合“公共性正确媒体形象”的事情。他被媒体营造成了：歧视黑人的白人，种族歧视分子，打小孩的暴躁坏老头，一个攻击修女的坏蛋，吃饭不付钱的坏人…他并不是真的搞歧视，暴躁和刻意攻击修女，但是媒体就抓住那些片段，用不友好的方式去营造他的形象。

然后，人们纷纷在公共媒体上谴责他，咒骂他。有人甚至认为，他的行为损害了国家的形象。与他有些联系的人，也要撇清和他的关系。他成了“野蛮人”——与之相对，谁谴责他，谁就是文明人，谁就是摆脱了野蛮趣味的人，谁就是高尚的人。“歧视”，在第一部《鳄鱼邓迪》中，男主角似乎已经做了类似的事情。在纽约，邓迪遇到了一个打扮成女人样子的男人。在文明的纽约，男人异装成女人，是个人自由，似乎是公共性正确的一部分（可能是吧）。邓迪想要确定那个人是男是女，就直奔第一性征而去了——外貌判断失效，只能这样确定是男是女。

如果放到现在，那么互联网媒体可能会愕然：那个“野蛮人”曾经扮演的角色就那么“野蛮”！干涉异装群体的自由，公然违背“公共性正确”的标准。太可恶了，不抵制怎么行！

现在互联网媒体上流行的，抵制“野蛮人”的一种做法，就是加个“MeToo”标签，以表示对那些可恶分子的集体厌恶和集体排斥。刚开始，这个标签应该是发自真挚情感的。后来，这个标签可能就被滥用了。“MeToo”成了一个臂章，贴上它，就可以参加“充满正义感”的网民群众运动，发动起网民的力量。搞臭和咒骂当然是必要的，但还不够，还要发动持续不懈的抵制活动。看谁不顺眼就抵制谁，谁的言行不符合标准就抵制谁。 反正就是，由虚浮的文明标准支持的“后真相”控制了价值判断。他们用殖民者的狂暴，喧嚣着，扩张着，却自以为是在“反殖民”，是在“追求解放”。

当然，该片是喜剧，那些讽刺请不要当真。生活中想怎样还怎样就是了，人们当然不会因为有人讽刺就改变作风。人们甚至可以认为《卓越的邓迪先生》之类的电影，是一种诽谤。他们那些“野蛮人”太可恶了，冥顽不化。毕竟，“后真相”从来都在，正义只是你的感知，你的优越感成了万物的衡量标准。 《卓越的邓迪先生》以这样“超虚构”的方式或局外人的态度，来表达当代城市文明的讽刺。恰如在之前的《鳄鱼邓迪》系列电影中，无论城市文明多么地浮夸和虚伪，也不会摆脱那些野蛮。生存技能总是必要的。这个“野蛮”了那么久的老爷爷，在漫不经心中，把握着诚恳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