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群像动画在近些年并不流行，今年优秀的原创番《ODD TAXI》让人略微想起同类型动画（虽然两者除了“都市群像”以外没什么共同点）的典范《无头骑士异闻录》（下文简称DRRR）。与前者侧重设置核心谜团的真人剧风格不同，DRRR更偏向通过极具特色的去中心化多线叙事展开故事。不过，成田良悟富有代表性的叙事风格并非一尘不变，在构思作品的同时，成田良悟也在不断调整既成的叙事模式，努力尝试相对圆满的完结作品。一、去中心化叙事在很多时候，同样出自成田良悟笔下的《永生之酒》常常因为相同作者、动画主创团队以及近似的叙事风格而忽略其和DRRR之间本质上的差异，不过就DRRR的前期而言，两者尚未有决定性的分歧，仍然有足够多的共通之处。因此，一种同质的叙事风格可以在两部作品中被讨论。如果用一种简洁的方式来描述，那么“偶然性“、“去中心化”和”制造骚乱“是最适合的词眼。很大程度上，早期的成田良悟借鉴了盖里奇的黑色喜剧，其通过精巧的设计，或是叙事诡计，或是非线性叙事，最终让人物通过巧合碰撞在一起，引发能迅速扩散，波及到更多人的骚乱。骚乱中，每一个角色的视点各成脉络，共同构成骚乱的全貌。在《永生之酒》动画中的对白中，作者本人对这一叙事风格有着很好地概括：1.故事没有主角。同一事件，以不同人为视角，故事会千变万化，事件只有一起，然而有多少相关人员，就有多少个故事。2.故事是没有开端，也没有结尾，有的只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相互影响，并且扩散影响。基于成田小说中原有的去中心化叙事，动画的主创团队做出了更加彻底的改编，原作的去中心化得到了进一步强化。第一季动画将原作细碎的情节化零为整，增加了大量原创情节以及复调叙事，组装在动画的单元剧结构中，每个人的旁白，每个人的意志，每个人的日常构成旋律式的和声。毋庸置疑，第一季动画是最为成功的一季动画。除了第一季自身优秀的制作水准和自成一体的演出风格外，作为改编支撑的原作的叙事模式，其作用同样不容忽视。不过在动画中难以察觉的是，人物的扭曲性是成田良悟群像叙事的前提之一，在小说中更容易捕捉到这一点。成田笔下的主要人物并非是受到现实诸多制约，遵循社会规则的理性之人，而是从现实中剥离，无视基本社会约束且只对自己内在欲望负责的人。这种极端化的人物之间产生的联系，会迸发出更戏剧化的冲突，导致的冲突扩散。人的扭曲也导致了作为舞台的城市的异变。与传统的都市形象不同，DRRR中池袋并不是中抹平差异，禁锢心灵的牢笼，而是寻找机会，释放自我的欲望之城。 二、从情节驱动到到人物驱动有趣的是，成田良悟在DRRR第四卷之后主动寻求改变风格，淡化了成熟的群像叙事，为整个系列寻求更多可能性，而其中最为本质的改变是，故事情节的开始从偶然的巧合转变必然的欲望展现。观察早期成田良悟的作品，巧合元素作为人物之间的连结方式，不可避免地被大量使用。《永生之酒》中，各路牛鬼蛇神齐聚一班列车，导致了列车的混战，而另外的巧合几乎全部都是有笨蛋夫妇引发的，两个人误打误撞抢到了真·永生之酒，又误打误撞地进入了马蒂勒家族的据点，和众人一起喝了真·永生之酒。DRRR第一卷中巧合对情节展开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张间美香潜入诚二家中看到了塞尔提的头是整个故事的原点，而帝人将假扮塞尔提（的头）的张间美香带回家是故事的收束。卷四中事件的起点同样是巧合——“好莱坞”和叶戈尔因为打架惹恼了静雄而被打飞，无头骑士被电视台悬赏导致了街头的混乱。而在卷三中，正臣误以为DOLLARS和砍人魔有关，也称得上某种意义的巧合。巧合引发纠纷，纠纷扩散为骚乱，骚乱刺激人物，进而引发更大骚乱。巧合作为故事的前提，让情节本身驱动故事发展，而非某一个具体人物。而到了系列中期，故事中出现了主导情节的幕后黑手，具体的人物代替了偶然性的巧合，成为推动故事的动因。这一改变带来了一个明显的悖论，“没有开端，也没有结尾”的故事出现了明确的开端。偶然的巧合尚可通过将其内化为周而复始的城市日常，从而不被当作故事开端，只是当作日常的一部分，但人物的欲望展现并不直接整合进城市日常中。因此，欲望必然成为故事的原点。早期的成田良悟更偏向通过事件激发人物的内在，人物在事件中处于相对被动的地位，只能不断对突如其来的骚乱进行反应，而在卷四之后，成田更偏向主动展现人物的欲望，并将人物的欲望展现作为故事的开始，具体的人物逐渐真正开始支配故事的走向。在摸索中，成田良悟从围绕情节构建故事转变为围绕人物构建故事，DRRR从情节驱动的故事，转变为人物驱动的故事。卷三作为转变点，更多笔墨被放到了人物的过去经历。而在第四卷后，DRRR的故事真正成为了由各方欲望编织的故事。卷五&卷六（动画第二季5-12话）的故事便始于人物明确的诉求。六条千景因为被蓝色平方攻击而来到池袋报复DOLLARS，临也为了捉弄静雄和愉悦而诱导粟楠茜离家出走；黑沼青叶、粟楠会和鲸木重同样承担了部分幕后黑手的角色。而卷八相对来说要更纯粹，事件仅仅起始于圣边琉璃的跟踪狂。容易引起误解的是，临也在前四卷的煽风点火并不是对故事主导，只不过是一种参与的方式，他对其他人的诱导煽动并不是骚乱的火星，而是助燃剂。而在卷四后，临也更加直观地参与到了事件中。卷五&卷六中诱导粟楠茜，将杀人的嫌疑嫁祸给静雄，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卷九中作为单卷主角，策划并解决了“天堂奴隶”和双头蛇两大组织；最后三卷中主动向淀切阵内宣战，并直面自己的自卑，和静雄决战。总体来说成田良悟在中期更加关注人物，而非情节。虽然原先的群像叙事风格的痕迹保留了下来，但在结构上已经传统的线性叙事靠拢，远不如先前离经叛道。相对应的，人物的成长轨迹得到了更清晰的展示，这也和系列过渡期扩展世界观和新人物，挖掘老人物的基调相吻合。不过需要承认的是，舍更偏向线性叙事让动画失去了改编空间，第一季中将原作情节拆散再组装进单元的做法难以适用，丧失了原先影像表达的最大优势。第一季起到优秀效果的旁白，在后三季被证明和原作文本相性不合，效果平平。而小说中后期对人物细腻的心理刻画，在动画中又难以复原。除了制作公司更换以及随之而来的制作质量下降和档期压缩，原作风格的转变也是后三季动画质量下降的重要因素。三、闭合性结尾偶然到必然的转变和向人物的侧重改变了DRRR整个系列的初始叙事结构。故事有了开端，便会有结尾，有了人物欲望，便会外露的主题表达，有了线性叙事，便会有人物成长轨迹。有理由认为，从卷五开始的结构调整意味着成田良悟将采用一种闭合式结尾来完结整个系列。不过对于这样一个多个人物相互缠绕在一起的群像作品来说，成田良悟在DRRR中面临的困难比其他采用常规叙事作品大很多。作为一位优秀的轻小说家，虽然成田良悟没有做到十全十美，DRRR后期构思出现了一些不足，但在大方向的处理是令人赞叹的。对于成田良悟来说，要克服人物过多、关系缠绕带来的困难，在结构层面上追求统一，那么必然要面临两个困难：（1）如何将人物整合在一个共同的事件中？（2）如何在主题上完成收束？本质上来讲，两者是都是统一故事的困难，从情节入手和从主题入手只不过是面对困境的两个解决方向。对于前者，成田做出的努力是极其直观的。从淀切阵内出场以来，小说一直着力于刻画一个危及整个城市的幕后黑手，渲染阴谋感和危机感，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为系列的最终冲突蓄势。最后三卷中，成田制造了波及整个城市的危机事件，然而这种危机是不是一个事件，而是复合式的，鲸木重捕捉无头骑士导致了和塞尔提以及她的头直接相关的人陷入了冲突，静临大战紧随其后；帝人和黄巾贼的冲突以及DOLLARS聚会围绕高中生组展开，同时六条千景、泉井兰以及部分粟楠会成员涉及其中；而那须岛隆志控制的罪歌在街头充当搅局者，但只之波及到寿司店里的赛门等人。将所有人物整合在一个事件中难度实在过高，因此，成田选择退而求其次，将人物整合在两条虽有交叉，但仍相对独立的叙事线中——无头骑士-静&临线和帝人线作为系列的收束。对于这样一部群像小说来说，这已经足够令人满意。来到（2）点，主题收束是DRRR填补闭合性缝隙的最后可能。经过系列中期的对人物内在的着重描写，角色内在的欲望被进一步挖掘。以帝人为代表的核心人物内在逐渐扭曲到一种病态的程度，其欲望也趋向于极端化。而欲望膨胀的尽头，等待人物的必然将是无可避免的自我毁灭。不过幸运的是，成田良悟从来都不是一个“残忍”的作家，DRRR也绝不是一个残忍的故事。DRRR系列赋予了人物欲望的正当性，无论欲望有多么扭曲，多么令人憎恶，它都是正当的。正如系列最初的序章中的话——“这是一则极为扭曲的故事——扭曲的……爱情故事。”作者赋予核心角色的神圣主角性，模糊了传统的道德批判。核心角色的神圣性使作者和读者之间存在着心照不宣的默契——核心角色不会死亡。人物濒临毁灭和主角神圣性之间的矛盾，似乎使DRRR的故事面临无解的局面。虽然个人很期待更加悲剧性的故事展开，不过成田无意在DRRR中破坏这种默契，因为他找到了更好的解方法。卷十三的最终章中，成田良悟借无头骑士找回头颅的机会，将其塑造成半神的存在。神化的塞尔提通过类似于“降神“的方法（只不过是故事中已有的神）施展了同时性奇迹——黑影从城市上空降落，阻止了人们的自相残杀，拯救了整座城市的崩坏和人物的自毁。某种意义上，塞尔提的神迹是对卷一的DOLLARS集会的主题回归，和DOLLARS第一次集会一样，塞尔提降下黑影得到了所有人的参与或见证，一切在场的人因此成为了城市共同体的一部分，故事在元层面完成了统一。（关于DOLLARS的更多内容在第五节）这是个人认为整个系列中最优秀的表达。作为城市的崩坏的根源，无头骑士在故事的最后得到了应有的聚焦。面对帝人向友人开枪的自责，找回头颅的塞尔提反问道：“人类的少年，既然这样，我问你，如果你没遇见‘无头骑士’，刚才的你还会迎来对友人开枪的结局吗？“塞尔提紧随其后的自白揭示了DRRR故事元层面的原点：“因为我出现在这座城市，矢雾药业才会误入歧途，矢雾诚二才会被毫无意义的爱情摆布，张间美香才舍弃自己原本的脸。……这只是一部分例子，想必很多人都被‘无头骑士’这个幻想摆布，使自己的人生脱离了正轨。“在小说的最后，无头骑士作为整个系列的终点，完成了主题的收束，还给营造出了一种超越个体层面的史诗感。尽管对城市异常点的聚焦并不彻底，除了无头骑士外，池袋仍然存在着诸如罪歌等其他异形，成为城市崩坏的原因，但这并不影响DRRR在结构上的成功。四、人物之间的联系成田转变叙事风格后，“故事没有主角”的总结显然难以适用于DRRR的故事。有的人物被边缘化，有的人物成为了主要视点，人物出现了相对的主次之分。按照叙事作用，卷四之后DRRR的人物可以粗略地分为三类，引发骚乱的主导人物，被牵连进骚乱中，对骚乱做出反应的次要人物以及在骚乱外或者处于相对边缘位置的边缘人物。不同时期，不同事件中，人物的重要程度也不同。由于人物过多，连载时间过长，成田没有面面俱到，将所有人物安排到最后的风暴中。在参与事件的人物中，主导人物作为风暴眼的中心，耗费作者最多的笔墨。在小说的最后的长篇章卷十到卷十三中，引发事件的主导人物一共有四个：折原临也、龙之峰帝人、鲸木重以及那须岛隆志。在卷十二捕捉塞尔提的尝试失败了后，鲸木重退出了骚乱核心，而处于相对中立的观望位置，而可怜的老师作为毫无价值负载的脸谱化反派，仅仅做了撞门田、围攻寿司店（而且以失败告终）在事件尾声捅伤帝人这三件不痛不痒的事情，对主题表达微不足道，所以姑且忽略。真正将自身影响贯彻始终的仅有折原临也、龙之峰帝人两人。作为DRRR系列中最具代表性的两人，某种意义上他们是真正的志同道合的同伴。两个人同样受到了无头骑士的影响，从而变得扭曲。帝人的成长线作为整个系列的线索贯彻始终，非日常生活的诱惑同样贯彻整个系列。而临也扭曲的欲望和无头骑士的潜在关联在卷九以回忆的方式被揭露。深爱塞尔提的新罗影响了初中时期正常的临也，让其产生了对“超出尘世准则”的新罗的羡慕和嫉妒，引发了对自己的自卑。和新罗的友谊成为了临也扭曲人格的起点。在最终卷中，两个都走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在已经重伤且明知力不能敌的情况下，临也选择让静雄毁灭自己，以此证明静雄是非人类的怪物。在日常和非日常徘徊和挣扎的帝人用枪击友人的方式验证了自己命中注定的崩坏，并想通过自杀从矛盾中自我解脱。单从人物塑造来看，两个人物是同样成功的。成田良悟通过这两个角色突破了既定的模式，营造出了未曾有过的悲剧美感。但在人物和作品的契合度上，临也是更成功的形象，而帝人在最终卷中没有更紧密地参与到故事中，成为了游离于外部冲突的角色。最后的长篇章中，成田暴露了对帝人和蓝色平方的构思缺陷，帝人既没有和临也一样对人性的无比的洞察力和玩弄人类的狂热，也缺乏少鲸木重面对生意时，对无头骑士精确的利益诉求以及对新罗本人的兴趣。虽然不缺少行动力，但帝人鲜有具体的实际诉求，除了对DOLLARS和城市的宏伟理想便一无所有。在城市走向冲突和混乱的大趋势下，帝人线是显得最和平，也最不像是骚乱的那个。作为高中生帮派，蓝色平方以及其领导者帝人没有如临也和鲸木重等大人一样拥有引发骚乱的能力，虽然在最后的长篇中帝人确实做到了很多事情：先手围攻黄巾贼（虽然遭到反埋伏）；射击粟楠道元住宅的门口和在池袋警视厅，抹黑DOLLARS；号召DOLAARS集会；让其他人拖住六条千景，自己和正臣在天台谈话。但帝人和蓝色平方的行动没有引发更多连锁反应。由于高中生身份制约，即使已经做出了很多尝试，帝人依没有真正拥有过对骚乱的主导权。成田向读者展示了挑衅粟楠会的恐怖后果，但在故事后续发展中，这被证明仅仅是虚假惊吓，两支枪的把戏只是成田的制造悬疑感的惯用诡计罢了，没有对情节发展造成实质后果，“契诃夫之枪”只得到了一个类似于“枪开了但没用来打人”的中间状况。坦诚而言，天台对谈是一个非常糟糕情节，甚至可能是最终卷中最糟糕的情节，帝人命令蓝色平方拖住六条千景，反而在叙事中帝人孤立了帝人。帝人先前做的一切，在天台都得不到有效的反影响。帝人线的外部冲突越缩越小，从城市层面坍缩回了个人层面。使帝人线严重脱节于其他情节。成田尝试过让帝人引发更大层面的骚乱，但这样的尝试并不成功。重新召集DOLLARS集会的帝人想复刻卷一的奇迹，但失去了“传说”加持的DOLLARS已经下沉为街头帮，失去了表达城市意志的能力。一个优秀故事的高潮应和人物内在冲突的激化保持协调，成田没有完全做到让本应处于事件核心的主导人物完全和故事外部冲突同步，帝人的内在活动已经完全超越了事件本身。相反，DRRR中很多次要人物由于和事件连结更加紧密，外部冲突和内在冲突保持着更好的同步，或许前期情节本位的叙事模式更适合DRRR。和帝人的情况类似，来良三人组的其他两人存在同样的问题。对于正臣，成田在小说前期有很好的人物构思，但当在第三卷正臣的过去穷尽，成长饱和后，作者本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排这个人物。成田只好暂时将正臣“雪藏”，把他“流放“到城市外，让他基本缺席了小说中期。远离池袋意味着角色被边缘化，再次重返城市会变得困难许多，成田只能让通过正臣通过他和帝人友谊这层关系让他重新参与到了骚乱中，但这很难改变他本人和黄巾贼处于骚乱相对边缘的境遇。而杏里的情况和帝人类似，其内心的矛盾很难以外部冲突形式展现出来。总是内心想的太多而实际行动太少，相比起罪歌茶会，显然大家更希望看到美少女用日本刀砍人呢。（误）整体而言，相对于围绕塞尔提展开的争夺，高中生的自我意识过剩导致的矛盾在冲突烈度上要小很多，这也是系列中比较失败的地方。来良三人组的塑造失败的地方恰恰印证了临也的成功。临也和其他人物的联系要更加紧密。在最后的长篇章中，虽然临也做的事情不多，但产生了更大的影响力。袭击淀切阵内们使鲸木重获得解放，能以自由身开始活动，袭击静雄的时候连带伤及瓦罗娜，让静雄下定了杀人的决心。而最重要的是，和帝人的天台对谈不同，静临大战并非没有被孤立在一个难以受外界影响的单一场景，而是在空间上发生转换，使得事件和其他人物产生了连结。随着战场的不断变换，从无头骑士、岸谷森严到青叶和六条千景，再到将临也救下的赛门等人，更多人物都成为了战斗的见证者。城市内各个人物之间由此产生联系，而共同的城市意志由此而生。五、DOLLARS和帮派叙事在故事的伊始，DOLLARS无疑是小说中最有趣的设定。第一次DOLLARS集会中也是整个系列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事件之一。从混混到警察，从家庭主妇到白领，从赛门到无头骑士，从静雄到临也，作为普世性的组织，DOLLARS包含了从普通人到都市传说的所有人。割裂的个体通过在场短暂地化为整体。怀着对非日常的憧憬和好奇，一般人来到手创馆前，让手创馆前成为了普通人欲望的汇聚之地。欲望的积累模糊了日常和非日常界限，而对无头骑士的共同见证彻底打通了两者之间的难以逾越的壁垒。即使是什么都不做，无数和帝人一样渴望不平凡生活的普通人仍然能通过对集会中都市传说的共同见证获得了对城市的认同。因为都市传说的在场，第一次DOLLARS集会被赋予了超乎一般帮派集会的意义，集会不再是单纯的集会，而是因为共同的见证成为了同时性奇迹。普通人欲望不再是纯粹的欲望，而是因为欲望的积累成为共同的城市意志。动画第一季的很多优秀的原创点同样围绕DOLLARS展开，而对第一次DOLLARS集会中的改编甚至进一步延伸了DOLLARS的内涵。11话中，DOLLARS首领帝人发送短信的瞬间，未上色的背景人物从灰色变成彩色。毫无关联的人们通过对集会的共同见证获得和他人的联系。同时性奇迹在模糊了个体边界的同时，又确立了每一个见证者的主体性。以见证的方式，每一个在场成员从他人故事中的背景化身为置身其中的主角。他人的故事，于是成为了自己的故事。这样的见证甚至可以辐射至故事外的观众，观众以见证的方式参与故事，成为故事的一部分。不过类似于正臣的人物塑造遭遇的问题，连载过程中的DOLLARS从卷一的点睛之笔变成了故事发展中极难处理的遗留问题，在系列中期同样被边缘化了。从卷三开始，DRRR的故事逐渐“向城市黑暗面下沉”，跳出了DOLLARS城市黑暗和表面之间的连结点，逐渐侧重于帮派叙事。从卷五开始，DOLLARS的“帮派”作为首要属性被确立，网络信息交互属性被逐渐淡化。DOLLARS以独色帮的形式卷入帮派斗争，并且以独色帮的形式结束斗争时，DOLLARS便不再是普通人的DOLLARS了。失去和城市表面的联系的DOLLARS，其原有内涵也随着故事下沉而失效。成田敏锐地洞察到帮派叙事下DOLLARS对原旨的背离，并没有顺水推舟地彻底放弃DOLLARS，使其解体分化为有利益诉求的小团体，而是让帝人做出了拯救DOLLARS的尝试。这种处理是极其有勇气的，也是极其高明的。卷十后，DRRR的重心逐渐回归DOLLRAS，帝人对DOLLLARS也有了更多的思考，在诸多的尝试后，帝人得出了结论：DOLLARS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第二次DOLLARS集会作为最后一次集会，实际上不是对组织的拯救，而是DOLLARS堕落的加速。从六条千景和青叶的对白中，我们可以看出成田对这次集会潜在的态度：“不管有什么理由，像这样在夜晚的街上闹腾……从给别人添麻烦的那一刻，我们就没有分别了。”作者眼中的第二次DOLLARS集会是对普通人有害的，此时的DOLLARS非彼时的DOLLARS。第二次DOLLARS集会既缺少传说在场，又缺少普通人的见证，完全堕落成了只有帮派成员的集会。而且这次集会还违背了“什么都不做”的原则，被召集的成员主动开始围攻六条千景。第二次DOLLARS集会反而是对DOLLARS精神的践踏成田借帝人的之口，表达了对DOLLARS问题的解决方法——唯一能拯救DOLLARS的方式就是毁灭它。理想中的DOLLARS是没有实体的。帝人想通过自己在内的华丽自毁，让DOLLARS不再依托传说存在，而是成为传说本身。不得不承认的是，成田控制剧情走向的能力是极其优秀的。成田对DOLLARS的最后安排是仍然是极具设计感的。对应卷十三的第一章标题“虎死留皮” ，DOLLARS的毁灭和帝人、临也的自毁，三者之间形成了成功的呼应。不过唯一的问题在于，由于系列中期缺少对DOLLARS的关注，突然DOLLARS走向毁灭实在是一个跳跃性过强的结果。成田注意到了DOLLARS对原旨的背离和分化，卷八卷九也出现了利用DOLLARS架构的下层组织。但不知道是力不能及还是中期的写作重点不在于此，直到后期才重新解决遗留问题，成田没有描述DOLLRAS组织演变的过程，而只是展示了最后跳跃性性的结果。这的确是系列中极其遗憾的不足。六、回答的和未能回答的问题可以看出，成田良悟的确是一个规划能力极强的轻小说作家，也是为数不多能明确完结方向的创作者，对于常年被烂尾和难产摆烂折磨的读者，这一点尤为难得可贵。在中期转变风格遭遇迷茫后，成田很快地便找到了完结方向，并在后期相对圆满连载遗留问题，没有产生更严重的结构性问题。借助于他那恐怖的剧情控制能力，DRRR的结尾在元层面获得了成功，虽然存在很多不足，但也是足够令人满意。成田良悟通过DRRR系列证明了无论作者叙事风格如何转变，优秀的群像作品总是人与人之间互相联系的。同时成田也在普遍范围内，诠释了群像剧的闭合性结尾应该是什么样子——所有人物参与或见证共同的事件，并在最后见证同时性奇迹。虽然共同点不多，但同为群像剧的《ODD TAXI》结尾方式和DRRR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很难界定为群像剧，但人物确实很多的《叛逆的鲁鲁修》也采用了同样的结尾方式——几乎所有人物汇聚一起，共同见证了零之镇魂曲。在本文的最后，如果用一种更加严格的态度审视这部作品，我们会发现DRRR仍然有着ACGN作品的通病——潜在的说教意义。虽然群像作品的多人物，多立场模糊了传统的道德批判，但成田很难完全将其摈弃。在DRRR的叙事中，城市应该是安静祥和的，无论是脸谱化的反派还是主角，破坏城市和平，挑起事端的人必然会受到制裁。可怜的老师最后在罪歌的爱中生死未卜，临也卷三被打成熊猫眼，卷六被刀捅，最终卷成了残废。即使远没有上述两人“罪大恶极”的帝人，在系列末尾也难逃惩罚，老师在故事末尾把帝人捅成重伤，长时间昏迷不醒。最终卷塞尔提降下神迹时，成田同样做出了道德判断。静雄和六条作为“城市守护者”，免受黑影的束缚，而作为“城市破坏者“的青叶等人却没能幸免。在城市的异变与其抑制力两股力量之间，获胜的仍然是后者。这也是成田在价值表达上中庸的地方——放纵自己欲望的人必然会走向毁灭之路，所以我们必须去守护宁静的日常生活。一个内在矛盾因此显露了出来，成田良悟肯定了渴望非日常生活这一美好欲望，但是最终否定了出自这一欲望的行动。即使是塞尔提的神迹也没有回答,内心迸发出的欲望该如何正当地释放？一个扭曲的故事终究回答不了属于现世的问题。也许读者需要自己去寻找问题的答案了。